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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现

你好呀,

最近回忆起了一个曾令我动容的词:涌现(Emergence)。很多人是从那本叫做《失控》的畅销书中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三千年来令无数哲学家、科学家、经济学家、艺术家着迷的概念。

我酝酿了许久,去组织语言,今天想把它分享给你。

「涌现」用来表述一种现象:

我们经常观察到一个复杂系统(整体)拥有某些属性,然而这些属性并不存在于任何组成该系统的要素(局部)中,仿佛只有这些局部要素产生互动时,这些属性才得以出现——这个出现的过程,被称为「涌现」。

局部上,每个气体分子都似乎在遵循着热力学定律运动;但在极端条件下,似乎无序运动的气体分子形成了有秩序的、作为整体的龙卷风。

局部上,每只白蚁似乎都凭着本能,向周遭散发能够传递简单信号的激素;千万只白蚁聚在一起产生的复杂互动,却能够构建雄伟而功能异常齐全的3D城邦。

局部上,每个人类都在顾及自己的日常琐事,吃喝拉撒、劳作娱乐,看似千篇一律;而作为整体的人类群体在彼此以及与环境的互动中,以每人每秒三到四个字节的超低效率的信息传递,形成了族群、文化、社会,而这些小整体又在更复杂的互动中或爆发冲突或达成共识,形成辉煌的文明。

在上面的三个例子里,龙卷风、白蚁帝国巢穴建构、人类众文明,作为整体所体现出的「模式」(Pattern),却完全无法在局部的气体分子、单体白蚁、人类个体中观察到。

细想则令人痴迷。

我给你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六亿年前的寒武纪,滔天巨浪的海洋中游弋着一群群多细胞生物,它们没有任何认知能力,没有记忆、没有「吃一堑长一智」、也不会将自己遇到的危险教给后代。它们随机运动,将命运完全交给「概率」。得以延续的唯一手段就是繁殖——只要孩子足够多,生存的概率再低也会有幸运儿存活下来以延续生命的火种。

而我们的某一个的祖先率先变异,进化出了第一个靠电荷传播信息的神经细胞。成团的神经细胞似乎毫无新意——只是彼此间交换着电信号。但细胞与细胞间终于可以交流了!

随后数亿年的岁月里,「痛觉」的产生让生命体及时「阻止」当下的危险,「记忆」的产生让生命体「总结」过去的危险,「意识」的产生让生命体「预测」未来的危险。

那个变异的、与同时代格格不入的祖先,坐拥最原始的「神经细胞」,却并不「知道」它的某一个后代在六亿年后,通过工业文明的产物,向其他八千多个后代,每晚发出一串奇怪的密语。

我很难想象任何一个寒武纪的驻地球外星观察员,仅仅凭借最初的对原始神经细胞的分析,能够推演出六亿年之后的生命体是胎生、卵生还是有丝分裂进行繁殖;更不太可能预测六亿年后的生命体是靠光、电磁波、空气震动、还是伽马射线进行交流。更何况那些「涌现」出的大脑、喜怒哀乐、微信抖音、贸易战、民粹主义、yyds等等等等。

然而,作为历史学永远的门徒,「涌现」的概念让我接受了「历史学的宿命」(注意,并非「历史的宿命」)——直研究且只能研究「已经涌现的」,只期待且只能期待「尚未涌现的」。

我们这些史学门生,站在人类文明「涌现」后的广厦与废墟中,回头窥视。我们只能做到从「涌现后的复杂系统」去分析「涌现前的要素」。

资本主义制度令我着迷,是因为它是当代文明这个「复杂系统」所创造的物质精神丰盈的「整体善」中,反向抽象出来的简洁原理;而无可能从资本主义制度下蝇营狗苟的「局部恶」中观察到半点迹象;外儒内法的秦制令我厌恶,然而这朵整体的罪恶之花的盛开,却源自一代代为大义而生、心怀家国的死士殚精竭虑地浇灌。

这群谨小慎微的人类智者踽踽而行,却只能顾后,无可瞻前。然而,已经涌现的,便已值得此生去钻研与叹服——将它们记录下来,构成人类之敝帚以自珍;尚未涌现的,坐而待之,充满未知的期待。

—— 船长

本文由作者按照 CC BY 4.0 进行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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