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性危机、观点趋同与花剌子模信使
Hey!
如约，继续写昨天没写完的信。
在一个交易者规模如此庞大的市场中，交易观点稳定地趋同，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我提到了两个关键想法，它们是这样展开的。
第一，这世间的乐观预期有一万种，但悲观预期却只有一种。
这如何理解呢？
在我眼中，这个世界上能称得上一般等价物的，只有三种：
- 时间。这是最残酷的等价物——它的初始值为最大（出生），无论我们拿它做不做交易，它都会归零（死亡）。这也是最美好的等价物——理论上讲，我们有着（统计学意义的）可能性，拿它换到任何事物。
- 对时间的乐观预期有一万种是指，这个世界如此复杂与美妙，能做的有趣的事情如此之多，我迫不及待地想立即行动，去看看这个世间到底有什么值得我用时间去与之交换；
- 对时间的悲观预期只有一种是指，这个世界如此简单与丑陋，能做的事情无外乎就是父母之命，我不用看也知道，拿时间换文凭、换薪水、换水泥盒子、换个凑活将就的婚姻、换个乡亲邻里姑姨叔舅们眼睛里别人家孩子的桂冠。
- 金钱。这是最无情的等价物——得到它往往需要成年之你以牺牲孩童时梦想为代价来换取，而当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份梦想却再也换不回来了。
- 对金钱的乐观预期有一万种是指，我手中这身外之物可以换来多少胸中之锦绣，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交易出去，去看看这东西到底能让我离那遥远的梦想到底有多近。
- 对金钱的悲观预期只有一种是指，我手中这身外之物只能换来我的苟延残喘，我不相信用它能交易到任何梦想，我是一颗茁壮而骄傲的韭菜，金钱不能换来铁衣，金钱本身就是铁衣。
- 权力。这是最无赖的等价物——它的初始值为零，而只能通过零和游戏获得。每一个权力（power）都是由无数个分散个体的权利（right）被让渡后汇聚而成；每个被获得的权力，背后都是尸横遍野的自由。有的时候，它是写进法典的政治权力；而大多数时候，它是写进观念的社会权力。
- 对权力的乐观预期有一万种是指，我愿意用我的时间与金钱，去向我的敌人争夺阳光下的每一寸权力，无论是从颟顸官僚们手中夺回本就属于我的自由思想权，还是击碎油腻男权社会下的荡妇羞辱权。
- 对权力的悲观预期只有一种是指，我生而为奴且乐而为奴。我横眉冷对外国人的说三道四，因为他们竟然试图通过让我有尊严地活着而让主子蒙羞，辱吾主便是辱吾，辱吾便是辱华；我怒目圆睁向女权主义者的抗争，因为她们竟然试图让我的母亲和女儿获得与男性平等的待遇——不用守妇道、不被人力调查是否待婚待产、不被凝视着装与举止。我山呼万岁地杀向主子们仇敌的战阵，在他们大惑不解的目光中，捍卫属于主子们的权力与我世代为奴的终极梦想。
第二，让这亿万众生的兴趣取向与价值观念变得整齐划一，则必定需要某种令人惊怖的力量——它是什么呢？或者，它是谁呢？
我知道这个力量是谁，它也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它知道我知道。你如果不知道，我列出它的三个属性：
- 它能“帮助”所有交易者杀死花剌子模信使。
- 它能决定带回哪种消息的花剌子模信使该杀。
- 它能让所有交易者学会自己杀死花剌子信使。
花剌子模信使的故事是：花剌子模这个国度有着奇怪的风俗——凡是给君主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升官，而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
花剌子模的交易者需要消息。然而消息是好是坏，本来是交易者根据自身的见识与眼界来判断。如同有的花剌子模股民觉得应该卖出，有的觉得应该买入；有的花剌子模大学生觉得应该花时间考公考研获得身外之物，有的觉得应该花时间周游列国获得胸中锦绣；有的花剌子模姑娘觉得青春苦短应该恣意人生，有的觉得应该尽早相夫教子归隐秀阁。
- 说邻国满地枪击举国零元购的信使升官发财，说领国国泰民安满地机遇的信使被喂了老虎；
- 说地方官勤政为民鞠躬尽瘁的信使升官发财，说地方银铺挤兑债务违约的信使被喂了老虎；
- 说花剌子模文化博大精深的信使升官发财，说文化无国界需要兼容并包的信使被喂了老虎。
无数的“好消息”被汇总，变成了交易者们读书时的教材、新闻里的稳中向好、信息流中的正能量。交易者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激增的多巴胺终有消散之时——当胜利的消息并没有变成胜利的实际财富时，那么一定是有些形迹可疑的信使在帮敌人瓦解我们的战斗意志。“杀死他们！”——交易者从未如此观点趋同。他们下辈子还会选择生在花剌子模，因为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度——他们的国王虽然无法让他们真正安全，但却可以杀死传递危险信息的信使，只要危险不被知道，那么他们就是最安全的。
我可能写跑题了。请原谅我作为政治与历史专家，无法不在史政间反复横跳而仅仅集中于讨论经济问题。再勇敢的信使，在花剌子模也要三思而后言；至于我这个信使，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却只能让你这个交易者自行从这晦涩与隐喻重重的加密信件里品味了。
——船长，西元二〇二三年七月二十日，富春江畔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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