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制度就是让恶人做好事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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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惊奇短信] tags: [基本常识] — 你好呀，

今天想跟你聊聊「制度」。

先说我的命题：好的制度就是让恶人做好事的制度。

建造任何建筑都要考虑如何于最凶险的地震中不倒；

修筑任何海堤都要考虑如何于最汹涌的海啸中不溃；

锻制任何坦克都要考虑如何于最凌厉的弹雨中不毁。

同理，设计任何制度，都要考虑如何最大程度约束穷凶恶极之徒的连环阴谋。

当我们谈论「制度」二字时，我们本质上谈论的是「规则」二字。

有规则，便意味着有「规则制定者」、「规则判定者」和「规则执行者」。

如果是游戏规则，此三者分别为：游戏设计者、游戏裁判、游戏场保安。

如果是社会规则，此三者分别为：主流思想家、社会舆论、每个社会成员。

如果是政治规则，此三者分别为：立法机构、司法机构、执法机构（行政）。

而如果我们考虑什么是好制度/规则，则我们必须假设这些立规矩的人、判定规矩的人和执行规矩的人，没有任何一方有一丁点的良知。每个角色都必须被假设为非蠢既坏。

魏晋隋唐诸帝国，以世家大族环拱皇族而立，任何制度与规则都试图在平衡这些貌合神离的开国者对权力的饥渴与博弈。最终，设中书省代皇帝制定规则，设门下省审核规则，设尚书省携同六部执行规则，设大理寺裁判规则。

这便是史称「三省六部」的制度。在这种众人各自心怀鬼胎的权力中心，皇权汹汹然似猛虎，世家昭昭状若恶鹰，彼此争强斗狠却又互相忌惮，没有任何人敢为所欲为。

十八世纪末的费城制宪会议上，对「绝对权力」的极端恐惧，让北美殖民地的代表们，设立参众两院互相制衡以制定规则，立独立的联邦法院以裁判规则，立总统及其幕僚以执行规则。

这边是史称「三权分立」的制度。在这种人心险恶盘算着自己生意经的权力中心，没有人会被理所当然地预设为圣人在世般的道德完人。有的只是对「被权力与欲望蒙蔽了双眼」的「不能免俗之人」的预设。

是的，好制度必须预设人之恶，让恶与恶互相震慑、博弈与绞杀，远离权力中心的寻常人家做壁上观。

然而，这并非「好制度」的全部，因为众恶或可同流合污。若猛虎与恶鹰握爪言和，一致将獠牙撕咬向无辜之兔群，则一切「制衡」不过过眼烟云。

三省六部便是如此，皇权的全面胜利，宣告着一切权力集于一人一姓。

权力会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会导致腐败。

绝对权力，便意味着规则可以任意修改，可以任意解读，甚至可以抛开一切规则而凭一己之私欲为所欲为。

绝对权力，也意味着「制度的自我纠错」能力彻底丧失。政敌的存在、万民的批评甚至诽谤，都会让掌权者时刻内省敬畏、做好事以求自保。

怙恶而不悛者，便常常是因为其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他们今天可以让政敌人头落地，明天就会想着让四海噤若寒蝉。请你一定要记住，「权力」与「好制度」是天生的敌人，而与「坏制度」为一生之挚友。

费城的国父，则意识到「三权分立」仅仅是三只权力的猛兽暂时互相撕咬，却无法阻止它们终有一天沆瀣一气。于是，那部改变现代政治文明的关键文件（恕我隐去该词，不书写于此信中）横空出世。

总之，制度是一座壁垒森严的监狱，而一所好监狱的使命，就是将猛兽关起来，让它们分而互斗，合却无法越雷池半步；坏监狱的使命，就是将兔子关起来，让它们分而互斗，合却无法越雷池半步。

信写到这里，我想把思路拉回来——制定制度时的「最恶假设」，并不等于「最恶」一定会发生。恰恰正是对权力之恶的最极端限制，才会让猛兽们彻底死心，反而尽职尽责，以行善事。

而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莫过于卑躬屈膝地匍匐在虎口之下，一边高喊着效忠的口号、一边将全部希望放在没有任何约束的猛虎身上，期待它们突然被这种忠诚所感动而良心发现，放弃食肉而衔青草而产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恕我见识浅薄，这种人间离奇的故事，我翻遍史书，未曾找到一星半点的先例。

—— 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