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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与反启蒙

这三天过得还好么?

这几天我在跟同事们策划「孤阅大焕新」的宣发工作,中断书信往来的七十二小时,思念至深。

今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一个关于「启蒙与反启蒙」这对孪生现象的内在逻辑,迫不及待地展信分享给你。

两百年前,启蒙思想已经「肆虐」欧陆一个半世纪了。十八世纪的人们体会到的是一种渗透在社会各个角落的「人定胜天」与「人类理性统治一切」的使命感。打个比方,科学革命中的各种伟大发现就像是真菌孢子,启蒙运动就像是先风后雨,将孢子扩散开然后长出漫山遍野的蘑菇与灵芝。

理性推科学,科学推技术,技术推工业革命,工业革命推资本主义。一气呵成,大英帝国从此日头不落。

然后就是浪漫主义运动虽迟必到。「浪漫」其实不是「温柔与小小心动」的意思,而是「说罗曼语种的那些民族的特征式」的意思。我用不严谨地大白话:像那些地中海沿岸的西班牙人、法兰西人和西西里人一样的民族特征的一场运动。(刻板印象预警)

那么大致就是,一群十九世纪早期的文艺青年与艺术家,在文艺界开始对「理性统治一切」发起挑战。当然,知识渊博如你,一定熟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凡文艺界的风暴,都会刮到政治领域乃至全社会的末梢神经。

所以十九世纪的欧洲真的是个令人意乱情迷的时空——

一面把「人类理性」恨不得刻到脑门上的一群政商两界精英在理性化一切——理性为基础的官僚体系、理性为基础的经济计量、理性为基础的投资与金融、理性为基础的工业生产,甚至连战争都不回不到之前那种——骑士们为了世俗荣耀与宗教分歧,痛痛快快地干一仗戳对方十八个透明窟窿做个了断。

另一面则是激情洋溢的「民族构想」与「阶级斗争构想」——穷困潦倒的文艺青年们有的翻出神话与史诗,开始「创造」一个传说中的「古老民族」,然后梦想着这个古老民族能在这个狂飙突进的时代,以一种蔷薇色的浪漫方式崛起于旧的帝国秩序中;有的则开始在伦敦的某个角落,在没有从事过任何生产活动的情况下,开启了史诗般的、激昂的、极具煽动力的宏大叙事——号召对理性霸权心存不满的穷人们对那些每一寸毛孔都流着血与肮脏东西的坏人们发出最后吼声。

下面是我的思考要点:

浪漫主义的反启蒙反理性者之所以有条件发起这场运动,似乎恰恰是因为人类理性带来的物质大丰富,能够使之有了更多的精力与基础设施去消耗之;

就像是当下的人们之所以能够在B站和微博上破口大骂资本主义,恰恰是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与自由市场提供了他们能够破口大骂而所依赖的:互联网基础设施、网络终端(手机电脑)以及……B站和微博本身就是资本、企业战略、现代劳动力体系加成下的产物;

一个狂欢的球场上,观众之所以能尽情宣泄情绪而使看台折损、球员们能尽情展现精湛的技艺而使场地折损,而球场的建设者是否会因为「所建之物一定会被折损」而不再去修建了呢?目的和手段在这里仿佛模糊了界限。

我好像意识到这么一个道理:「理性」的敌人不是「反理性」,而是「蒙昧」。「理性」与「反理性」更像是「慈爱的父母与任性的孩子」之间的关系。建立在理性之基上的现代人类文明的大厦,当然可以允许任性的、孩子气的、天真的、浪漫主义的反理性者肆意表达其五彩缤纷的奇思妙想与暴风骤雨般的愤怒与绝望;如果承受不了,那么只能说这理性之基还不够牢固。

只是……纵观人类历史,「反理性者」与「蒙昧者」所说的话与所做的举动,实在是太相似了,不细细观察,真的难以分辨。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浪漫到骨头里的反理性的革命者们,靠着他们那些斩钉截铁的情绪化的表达,最终却汇集了一支支只知道「打土豪分田地」的蒙昧者大军,沉浮于这时代的洪流中吧。

—— 限于篇幅做不到严谨表述的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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