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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国往事第二封:穆罕默德的故事

你好呀,

如约,我今天继续写保加利亚的故事。

在学生格勒的夜市里,有一个人气很旺的阿拉伯沙威玛烧烤铺。最近几年「沙威玛」(Shawarma)也开始大量出现在了中国的大街小巷上——就是一根自动旋转的铁棍上,一层层叠满了牛肉或羊肉或鸡肉的跗骨碎肉,在四周有炙烤的装置。店家往往拿着一把锋利的刀从上至下削下散发着浓浓香气的肉片,一般装在皮塔饼(口袋饼)里吃(这种中东美食曾经通过丝绸之路传到关中地区,被称为「肉夹馍」)。

我当时囊中羞涩,晚饭就花三个列弗买一个沙威玛果腹,两个列弗在隔壁酒家买一小瓶伏特加解渴。久而久之就跟店主穆罕默德成为了朋友。如果不知道他的名字,人们根本听不出来这个说着流利保语的汉子是个外邦人。知道他的人只知道他是伊拉克的难民,连续被土耳其和希腊拒绝居留权之后,北上保加利亚来碰碰运气,竟混过了移民局拿到了保国公民权。

熟络了之后,他跟我讲,其实自己不是难民,而是萨达姆高级顾问的儿子,美军攻入巴格达之前,父亲觉得大势已去,就让家人伪装成了难民连夜转移到欧洲,而自己选择效忠萨达姆最终战死在巷战中。

他说他生在这官宦世家,从小无忧无虑衣食无忧。只不过后来慢慢知道了父亲的地位与财富的来源,便觉得自己的每一份开销与美好生活,都是肮脏的。他说现在回头望向故国伊拉克的方向,即使美军不攻破巴格达,安拉也会降罪于那座罪恶之都的。「说不定,美军的战机就是安拉派过来的」——有一次调侃到,然后他神色黯淡了下来——「巴尔干半岛是个让我替父赎罪的地方,从此只做一个兢兢业业的烧烤摊主,这让我内心平静。」

一次几个醉醺醺的保加利亚青年跟土耳其留学生又发生了冲突。一方骂另一方是「肮脏的突厥佬滚出巴尔干」,另一方回骂是「又蠢又懒的斯拉夫猪猡不配拥有这片土地」。穆罕默德冲了出去拉架,被横飞的酒瓶砸中脑门鲜血直流。他捂着额头不断切换着保语和土耳其语劝架,最终把那几个闹事的毛头小伙子都拉到自己店里免费请客吃饭。

第二天,我看到那帮土耳其人和保加利亚人走到一起,嬉笑打闹成一团,围在穆罕默德的店门口伴着阿拉伯流行音乐(自然少不了各种「哈比比」的歌词~)大口吃肉。穆罕默德跟我眨眨眼,挥着手里一叠列弗,指了指天上,说「这才是安拉想看到的」。

战争、硝烟、宗教与种族冲突、帝国争霸,我曾带着大国国民常有的宏大叙事的视角与居高临下的傲慢,跑到了这个角落。

那种傲慢与偏见,在烤肉味、廉价香烟味、酒味、玫瑰花香味交织在一起的平凡日常中,逐渐烟消云散。

明天继续写保国往事第三封,如何?

—— 船长

本文由作者按照 CC BY 4.0 进行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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